了解了中国书法的基本笔法和碑帖常识,接下来重要的学习内容就是“读”和“临”。古往今来,“临帖”都是学习书法的不二法门,既是学习书法的入门途径,也是书法家终生学习、创造、入古出新的手段。“临”是动手写,在写之前还要能“读”,“读”其笔法、结构、章法,其后再“临”,才会收到好的学习效果。
问: 选好了字帖,可以开始练习了吧?
答: 选帖是第一步,选定字帖后,不应急于动笔临,而要先仔细看帖,分析其书法特点,这叫“读帖”,读明白了再动笔写。
问: 字帖要怎么个“读”法?
答: “读帖”,顾名思义,就是对经典的范本碑帖进行有效的“解读”。读懂了帖,就是理解了这本帖,可以把领会的内容体现在临摹实践中。“读”得越深,越能接近原帖经典,也就越能通变。
问: 那需要“读”哪些内容呢?
答: 读帖需要注意的有两个方面的内容,一是“帖内”,二是“帖外”。
“帖内”的内容包括字形、结构、笔法、整体章法。首先,观察它的用笔,即起笔、收笔、藏锋、露锋以及中侧粗细、转折提按等特点,再看笔画的笔势;接下来是结字的正侧、向背、疏密、大小的特点;然后再分析一下字与字之间、行与行之间的空白关系。从用笔、结字、章法三个方面层层深入,反复揣摩。其次,根据字帖选择合适的毛笔、纸张,执笔的方法,格子的大小、长短,书写的提按使转动作,笔和纸的磨合,用笔的快慢,蘸墨的多少,掭笔的次数,布白的大小,笔画的长短、斜平……都是“帖内”要解读的内容。
“帖外”呢,就是读懂字帖的风格和前后时代的关系。包括作者的整体风格、与其他帖的对比、同时代其他书法家的风格、流派的共性、师承关系的前后等等。读帖时分析得越仔细,理解得越深刻,动笔时就会反映得越全面。如孙过庭在《书谱》中说的:“察之者尚精,拟之者贵似。”
石门颂 (局部)
东汉,148年。原石高261厘米,宽205厘米,汉中市博物馆藏。
全称《汉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》,是汉中太守王升表彰司隶校尉杨孟文等开凿石门隧道的颂词。字体挺劲雄健,古拙自然又富变化。
问: 能举个例子吗?
答: 以隶书为例,如我们选择字帖《石门颂》,一方面要读懂它的平宽结体、中锋用笔、平波的收笔、长线的运用、转折的处理等“字内”的信息;另一方面,了解了隶书的波挑、掠笔等基本用笔特征之后,还要区分《石门颂》和其他隶书作品在风格上的联系和区别,如和《史晨碑》《曹全碑》《张迁碑》《鲜于璜碑》的异同,从整体上把握汉碑书写的字法、结体、章法、风格、气息上的特点和韵味。
再比如选临米芾的手札,一方面要读懂它们在用笔、结字、章法上的规律和特征,以及和米芾经典名帖《蜀素帖》《吴江舟中诗卷》的共性和关联;另一方面还要了解宋代行书的总体风格特点,米字与东晋“二王”书风的渊源,以及米字对后来明清书风的影响,如董其昌、王铎对米字的吸收等。这种“字内”和“字外”的综合“解读”,有助于理解所临书家和碑帖在书法史上的坐标,既知其“精微”,也知其“源流”。
吴江舟中诗卷 (局部)
米芾,北宋。纸本,纵31.3厘米,横559.8厘米,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。
问: “读”完了帖,可以动笔“临帖”了吧?
答: “读帖”和“临帖”是相辅相成、密不可分的,可以交叉进行。临帖应由浅入深,一般有对临、背临和意临三个阶段。
临写时细察原帖,细心找到所临之字的笔画相对应的位置,体会其用笔方法,然后下笔。这一阶段可称为“对临”。对临时可看一笔写一笔,以求点画的用笔及结字的态势尽可能形似,使所写的字与原帖接近。这种临习法的目的在于掌握传统的技法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,可逐渐减少看帖次数,直至看一次写一个字,最后不看帖也能写出帖的字形来,这叫“背临”。
通过较长时间的对临、背临,熟练之后,则可进入“意临”,用“遗貌取神”的办法临出自己的面貌来,使临作与原帖相比在“似与不似之间”。这种临习实际上已经是自己的再创造。
问: 临帖要贴近原帖吗?
答: 对,临帖首先就是要准确地临写帖中的内容,要把“读帖”和“临帖”结合起来,尽可能贴近原帖。此外,形式和工具的选择运用也要尽可能忠实于原帖,比如临写的形式是横幅还是竖幅,格子的大小、宽窄,纸用光的还是毛的、熟的还是生的,用什么笔,狼毫还是羊毫,等等。这些都是影响书法作品面貌的重要因素,不讲究这些,临摹的作品就很难贴近原帖的味道。举个例子,如果用容易洇墨的生宣和羊毫临摹潇洒清隽的《兰亭序》,当然怎么临也不像。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”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“对临”很熟练后,可以进入“背临”阶段。“对临”和“背临”是相辅相成的,可以交叉进行,在技法完全掌握后,逐渐过渡到“意临”。
兰亭序 (神龙本)
王羲之,东晋。传唐代冯承素摹本,纸本,纵24.5厘米,横69.9厘米,故宫博物院藏。
王书真迹号称“天下第一行书”,据传殉葬于乾陵,唐太宗曾令人摹刻多本,现存最佳的是此本。因卷首钤有唐中宗李显“神龙”年号小印,故名“神龙本”。
问: 临写内容的时候,注意哪些方面才能临得“像”呢?
答: 在临写的时候,速度的控制,节奏的把握,落笔的轻重,字形的大小、奇正、穿插,行与行的距离、走势、方向,墨色的调和,浓、淡、枯、润等,都要往原帖上“靠”,尽可能“像”,但这种“像”既要有“形”上的,也要有“神”上的。
宋代的黄庭坚说:“学书时时临摹,可得形似。大要多取古书,细看令入神,乃到妙处,惟用心不杂,乃是入神要路。”意思就是说,要“细看”,要“用心”,首先要把握古帖的整体精神,庄子所谓“目击而道存”,是极有道理的。有些人临摹书法,停留在“描摹”的层面上,机械地复制模仿,或者像抄书一样只顾书写内容,不得笔法,没能传达字的“书写感”,这种临摹是没有效果的。明代的董其昌曾经形象地把临帖比作“骤遇异人”:“不必相其耳目、手足、头面,当观其举止、笑语、真精神流露处。”就像品评人物一样,不必拘泥于外形相貌,要从言行举止中观察人的精神气质。临帖的最高境界就是由“形”似到“神”似,这个过程值得细细体会。
问: “神似”和所谓的“意临”有关系吗?
答: 临帖是一个从“形”到“神”的过程。“意临”是在“实临”的基础上“借题发挥”,有很大的弹性。有人借“意临”之名自欺欺人,其实是临摹得不像,也就谈不上什么规矩。所以,真正的“意临”是在“实临”基础上的发挥、变化和融通,是一种很高级的“借古出新”的书写。
问: 有哪些书法家是“借古出新”,通过临帖成为大家的?
答: “临古”是学习书法最有效也是唯一的阶梯,临古而后知古,知古才能出新。今天很多人都喜欢说“创作”这个词,其实在书法史上,“创新”和“临古”一直相辅相成,互相生发,不学古无以知新。几乎所有的大家,都是通过临帖而成为大家的。元代赵孟頫临“二王”、晚明董其昌临《阁帖》、晚清吴昌硕临《石鼓文》等,都是终生临习,在临古中开创新意的。
具体说来,比如宋代的米芾,终生临习“二王”和唐代颜真卿、柳公权、欧阳询、褚遂良等书家的作品,取诸长处,总而成之。人见之,不知以何为祖。他冶炼风格的方式就是人们所说的“集古字”,亦即临古、学古。他还说:“一日不书,便觉思涩。”所谓“书”,其实就是坚持临古。
清代的王铎也一生临摹“二王”和《阁帖》,又以米芾书法作为获得古意的切入口。后来,他把王字拓而展大,写成各种形式,重视作品中的“势”而不失精微,这也是一种“意临”。这种“临古”是一种逐渐深入的临帖方法。他评米芾“书本羲献,纵横飘忽,飞仙哉!深得兰亭法,不规规摹拟”,“洒落自得,解脱二王”,“海岳根矩二王,顿挫变化,自成一家,宋一代独迈者。世鲜能深知本乎晋也”。这些评价,正是王铎在临帖中的心得,从字形和精神上汲取“二王”和米芾的精华。也正是通过“临古”,由“二王”、米芾到王铎一脉相传,变化出新。
问: 读帖和临帖的时候,可以多临几种帖,以集众家之长吗?
答: 初学者最好不要这样做,而应当选定一帖,反复临摹,对此帖的形神均已基本掌握以后,可换同一类型的字帖继续训练,以巩固学到的技法和造型能力。熟悉某一类风格的技法以后,再转益多师。这是由初级的“入帖”向高级的“出帖”阶段的过渡。入帖得“古”的技法,出帖得“我”的面貌。就像清刘熙载在《艺概》中所说的:“书贵入神,而神有我神、他神之别。入他神者,我化为古也;入我神者,古化为我也。”先要“入”,后再“出”。
大道帖
王羲之,东晋。传米芾摹本,纸本,纵27.7厘米,横7.8厘米,台北故宫博物院藏。
此帖以“一笔书”闻名。
帖文:大道久不下,知先未然耶。
中秋帖
王献之,东晋。传米芾摹本,纸本,纵27厘米,横11.9厘米,故宫博物院藏。
帖文: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。
临阁帖
王铎,清代。绫本,纵277.5厘米,横45.8厘米,南京博物院藏。
出帖需要有“入帖”为基础,再加上对多种书体的摹习,以获得变通的能力,从而融会贯通。从临摹到创作不是一成不变的直线过程,而是不断反复的交叉历程。清代王铎一日临帖,一日创作,就是把“临”与“创”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。
唐代孙过庭在《书谱》中说:“初学分布,但求平正;既知平正,务追险绝;既能险绝,复归平正。初谓未及,中则过之,后乃通会。通会之际,人书俱老。”学习书法起步阶段,就是一个学习“分布”、追求“平正”的过程,“读”与“临”是长期甚至毕生学习书法的手段,从“平正”到“险绝”,再从“险绝”回到“平正”,循环往复,不断提升学习的境界。清代书家王铎把这个学习过程比喻为爬山:“譬之登山,所跻愈进,愈峻以旷。已经崇峰,顿俯于下。”达到中国书法的“崇峰”,要靠两个基本手段,一是眼“读”,一是手“临”,把“读”进去的内容转化到手上,才可以在学古之路上越登越高。